女医生主动闭经13年，月经可以不来吗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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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是一个主动的艰难选择

撰文 | 燕小六

当社交媒体热议高铁要不要卖卫生巾时，越来越多的女性主动“闭经”。

其中包括美国斯坦福大学医学院副教授颜惠亚（Sophia Yen）。“我家老幺出生后，我通过医学干预，13年不来月经了。”她告诉“医学界”。

作为一名华裔，在她的成长环境中，没有月经意味着“问题”。“这并不正确。”颜惠亚教授表示。

近年来，她频频接受媒体采访、登上TED讲台，告诉“每个有子宫的人”：“月经是一种可以选择的生理机制。每月、每季、每半年，甚至一年来一次都可以。这不影响生育力。事实上，减少月经频次，还能降低某些癌症的发生率。”

“抑制月经周期的愿望相当普遍。对于部分人群，这可能是一种有价值的医疗干预措施。”美国妇产科医师学会（ACOG）发布临床共识《月经抑制医学管理的一般方法》（以下简称《一般方法》），如是说。

这是继英国性与生殖保健学院（FSRH）2019年更新“联合激素避孕指南”后，又一份由权威机构发布、认可月经抑制的医学文件。FSRH隶属于英国国民医疗服务体系。其更新指南表示，女性可以在医生指导下，安全地缩短、甚至跳过停药期，简单说就是持续用药。这可能导致月经中断。

综合《大西洋月刊》、《卫报》等报道，如今，很多医生支持并向女性提供月经干预指导。有的是为了人生重要时刻，想推迟几天、十几天。有的是出于疾病治疗，希望长期不来。还有的就是想换种生活方式。

但如今，“育龄期女性必须有月经”“每月一次最规律”“不来就是异常”仍是普遍认知。

“我们会给女性介绍避孕方法及其利弊，包括这些方法可能干预或中断月经。很多中国女性对此还是存在困惑和顾虑的。”中山大学附属第六医院妇科主任陈淑琴教授告诉“医学界”。

图1：美国斯坦福大学医学院副教授颜惠亚（Sophia Yen）近照。/Pandia Health

现代女性的月经“太多了”

2006年，颜惠亚教授准备怀孕。她停掉了服用多年的短效避孕药。失去药物影响，其经量明显增多。“我很烦，开始思考：月经必须月月来吗？”

根据颜惠亚教授提供资料，早在1999年，学界就有相关反思。

那一年，牛津大学出版社出版《月经过时了吗？》。该书作者之一是著名的巴西生殖专家埃尔希马·寇廷诺（Elsimar M.Coutinho）。他是全球最早提出子宫内膜异位症治疗方法的专家之一，也是最早倡导把孕激素炔诺孕酮引入避孕药的生殖专家。

书中，寇廷诺援引循证医学证据，讨论了月经的利弊、得失。他还提示，更多月经周期，或意味着更大健康风险。

“高度工业化社会的女性正在经历不自然的生殖模式。”美国埃默里大学放射学和人类学教授波依德·依顿（S.Boyd Eaton）撰文称。

现代女性一生可能有350-400个月经周期，远多于狩猎采集时代的160个周期。伴随着月经频次倍增，一些妇科疾病更高发。

波依德·依顿援引统计指出，当代最可能罹患生殖系统癌症的女性，是那些初潮早、停经晚，从未因怀孕、哺乳而中断月经的老年妇人。

1986年，演化生物学家贝弗利·斯特拉斯曼（Beverly Strassmann）在西非马里的多贡族（Dogon）进行调查，也有类似演化发现。

其研究表明，缺医少药的多贡族妇女有高频性生活，但大多长寿，平均年龄有七八十岁。其平均初潮年龄是16岁，到初次生育前，每年平均月经周期为7次。其平均生育8-9胎，每胎的母乳喂养约达12个月。由此推算，多贡族妇女一生的月经周期总数在110次左右。

我们的身体似乎并不需要那么多月经。相较之下，人为干预月经，或是更健康的选择。

遗憾的是，许多女性没有意识到月经是可选的。

除了教学、出诊、科研，颜惠亚教授还是生育控制（Birth control）公司Pandia Health的首席执行官兼联合创始人。据该司研究，66%的女性从未被医生告知，自己可以安全地中断月经。

干预月经，是一种“生活方式选择”

瓦伦蒂娜（Valentina）在14岁时被确诊多囊卵巢综合征，每次月经都是受刑。“绞痛感锥心刺骨，卫生巾只消一个1小时就能湿透了。”她告诉《大西洋月刊》。

像瓦伦蒂娜一样，因月经而病的，大有人在。

困扰她们的，可以是子宫内膜异位症、子宫肌瘤、卵巢囊肿、月经性偏头痛、痛经、经量异常……月经是这些疾病的刺激因素，也是并发症。由此导致的结果是，生殖健康和生活质量严重受损。

子宫内膜异位症会导致慢性疼痛和不孕症，增加卵巢癌风险。痛经更是被低估的全球性问题。澳大利亚西悉尼大学一项荟萃分析称，在全球25岁以下女性中，约71%者饱受痛经困扰。其中1/5的人因痛经缺过课。

月经相关疾病未必会随年龄增长、生儿育女而改变。英国公共卫生部2019年调查指出，在16-64岁女性中，有一半人在此前一年内因月经问题就诊。

2017年，瓦伦蒂娜在医生指导下、置入宫内节育器。随后，月经从稀发变成没有。“摆脱月经的生活轻松无比。我不确定自己还想经历此前的梦魇。”

陈淑琴教授告诉“医学界”，她接诊了一位23岁女性。入院时，因经量过多，该名女性的血色素只有46克，为重度贫血。“我们使用大剂量的口服避孕药，进行止血、抑制子宫内膜增生，这样暂时止血，中断月经。等血色素恢复正常，再改用常规剂量的避孕药进行调整月经周期。在用口服避孕药期间，其经量可能会减少。”

她表示，出于治疗疾病、保护生殖器官等目的，医生会采用多种手段，干预月经。除口服避孕药等药物外，还可能用到含孕激素的宫内节育器（又称宫内缓释系统）。甚至对于没有生育要求的围绝经期女性，为解决月经过多导致的贫血，必要时使用子宫内膜消融术阻断月经等。

即使不为治病，单纯为避孕而采用手段，也可能导致月经周期变化。

《大西洋月刊》称，美国有约2000万女性依赖激素避孕，包括口服避孕药、宫内缓释系统、避孕贴片、避孕针等。其中不少人经历了月经抑制至闭经。这在使用宫内缓释系统的女性中较多见。

这些女性公开表达月经消失后的自由、幸福感，称“没有焦躁，没有疼痛，没有月经……”

女权主义学者劳拉·马莫（Laura Mamo）曾撰文指出，药店里有很多成功的、代表“生活方式”的药物。比如治疗脱发的，提高睡眠质量的，控制体重的，以及改善性能力的。激素避孕方法也属于此类，甚至是其中最成功的代表之一。

它意味着，女性不再需要把卫生巾塞进袖子，趁人不备溜进卫生间；每个月能省掉一笔开支；不再有月经前后情绪波动、全身浮肿；无需忍耐使用卫生巾的粘腻闷热、承受侧漏的提心吊胆、费时费力的清洗……

“几十年前，我在麻省理工学院读医学预科。在一场极其重要的期末考试现场，月经来了。我当时很犹豫，是先去厕所处理一下，还是先考试。我向左右看，那些男同学们都在埋头做题，他们没有这种烦恼。”颜惠亚说，作为一名母亲，她希望自己的两个女儿在人生的重要时刻，不用担心血顺着大腿流下来。

中断月经仍是“激进”想法

近10多年来，ACOG一直在向女性和临床医生保证，出于个人或医学原因，使用激素避孕方式以减少或消除月经，是安全的。

“这个结论基于大量证据。”《一般方法》主要作者之一、妇产科医生凯瑟琳·斯坦博（Kathryn Stambough）指出。

1999年，《英国医学杂志》发表25年追踪研究称，在使用短效避孕药超过10年的人群中，肿瘤、中风等发生率没有显著变化。

2017年，《新英格兰医学杂志》发表180万女性的11年随访研究，相较于从未用药者，目前或近期采用激素避孕的女性，患乳腺癌风险有所增加，但绝对值仍很小。该文作者提出，这种风险应当与激素避孕带来的重大获益相权衡，包括良好的避孕效果，降低卵巢癌、子宫内膜癌、结直肠癌等风险。

“有研究显示，持续5年使用短效避孕药、宫内缓释系统，女性卵巢癌和子宫内膜癌风险都会下降。”颜惠亚教授说。

关于长期采用激素避孕会否增加血栓几率，研究结果不一。英国50万女性长期随访认为风险略有增加。但另一项研究表明，相关风险主要存在于35岁以上抽烟女性中。

21世纪初，美国接连上市两款新药，或进一步坐实激素避孕的安全性。其中之一是口服避孕药Seasonale（译为“季信”），可以连服84天，“一年只有4次月经”是其主要卖点。

另一款药物是2007年上市的Lybrel，能连服365天，把月经变成年经。

新药问世源于市场需求。2011年，一份针对500名美国退伍女军人的调查问卷发现，2/3者在服役期间想要长期中断月经。两年后，一项针对欧美4039名育龄妇女的调查称，1/3的受访者知晓避孕手段能减少月经出血，约10%者已经这样做了。

陈淑琴教授供职医院有华南地区首个女性疾病组合门诊。她曾在出诊时，遇到过女性主动要求控制月经的。“大多数女性是因为有某些疾病症状和需求，才来就诊咨询的。我们会根据病情和需求，推荐不同的治疗方案和方法。有些方法是可逆的，只是暂时医源性地控制月经；还有一些方法是长期、不可逆的。”

陈淑琴教授表示，如果经量、经期都正常，又没有痛经等问题，人为干预月经的必要性不大。“目前在国内，医生在临床上还是以治病为主，根据女性症状、要求，推荐不同的干预月经的方法。”

“没有月经，仍然是一个激进的想法。”《大西洋月刊》援引美国匹兹堡大学避孕与计划生育中心专家科林·克拉耶夫斯基（Colleen Krajewski）发言称，月经给部分人带来不便，但对另一些人意义重大。

伴随月经中断，女性的疑问包括但不限于：我有不孕风险吗？骨密度会降低吗？是不是哪儿不对劲？

一项加拿大研究显示，许多女性特别关注“月经和健康的关联”。“每个月都流血时，我知道我是健康的，”一名受试者表示，“如果哪个月它没来，我会非常担心。”

这些困惑有其科学依据。月经周期可以反映健康状况，比如盆腔炎性疾病（PID）、生殖器官感染会引起不规则出血。闭经可能是饮食失调、垂体或甲状腺疾病以及肝炎等症状。那些正在从饮食失调中恢复的人，也会将月经视作康复信号。

2007年，BMJ发文称，“月经已过时”的说法是不合逻辑、不科学的。一个重要的问题是，学界并未就月经抑制的长期安全性，达成共识。“这与自然的生理周期变化不同。比如，母乳喂养的女性不来月经，其雌激素水平低；服用低剂量避孕药的女性不来月经，但其雌激素水平可能较高。”

“月经抑制是值得研究的事情”，《大西洋月刊》援引纽约大学朗格尼医学中心生殖内分泌学家玛格丽特·纳希蒂加尔（Margaret Nachtigall）发言称，2017年她开始使用宫内缓释系统，然后闭经了。“这些年，我感到毫无生气，仿佛身体脱离了月经周期，就无法分辨时间。我不得不承认，我讨厌月经，也讨厌失去月经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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